清溪水，清溪星

敢用一個“清”字作村名，清溪人的底氣，大約都藏在這潺潺不絕的水聲里了。

從武夷山脈深處出發(fā)，一條溪澗自東北向西南蜿蜒而出，在光澤司前一帶來回盤繞，成就了清溪村曲折有致的河床。我們?nèi)ネ抢锏穆吠?，也像這溪水一般，繞著一彎又一彎山路。水聲伴著鳥鳴，一路相隨，是溫柔的旅伴。

元喆翰拍攝

雖已入秋，日頭卻仍舊灼人。透過墨鏡望出去，天空藍得深邃，襯得群山格外青碧。終于到了——遠遠就看見一條溪水繞村而過，流過人家屋舍。車輪緩緩滾過石板橋，我特意放慢車速，轉(zhuǎn)頭望向窗外。遠處水面泛著細軟的漣漪，水底的鵝卵石被揉成一片晃動的光影。

那光影，仿佛能照進八百年前的歲月里，照進光澤人與水相依的故事中。

光澤，被人稱作“最遠的江南”。明明是山里村落，卻被涓涓水流滋養(yǎng)得“青山聳翠，碧波潴秀”。這里的人親水、愛水，連取名也離不開水——帶水字旁的村名有上百個，人名也愛用水字旁的字。水，是刻進他們骨子里的緣分。民間口耳相傳的“紂王壩”，至今還殘存著壩體的巨石。池湖商周遺址出土的陶網(wǎng)墜，靜靜訴說著遠古先民如何從這清流中獲取生命的滋養(yǎng)。水的故事一直講到今天，新發(fā)現(xiàn)的何家潭遺址，又把文明的星火推向了更遙遠的從前。

在光澤上百個與水相關(guān)的村名里，“清溪”是最靈秀的那一個。先民擇水而居，建起這座古村落，讓清溪在2020年成了福建省省級傳統(tǒng)村落。

水不僅養(yǎng)人，也承載信仰。清溪村里那座保存完好的天妃宮，就是明證。來自莆田的媽祖竟陪居側(cè)位，殿中正座，留給了庇佑閩江流域的陳靖姑。盡管清溪河上的航運早已衰落，但奔走江海的商旅，依舊把大海和閩江的守護神，虔誠地安放在了武夷山的深處。

午后天氣說變就變，落了一場急雨。傍晚雨歇，我們這些慕水而來的人，踏上溪邊的康養(yǎng)漫步道。雨后空氣清冽如泉，混著泥土與草木的香。地?zé)粢槐K一盞亮起來，是暖到人心里的柔黃。燈光設(shè)計得巧，仿著水波的形狀，一縷一縷投在濕潤的路面上。

此刻，溪水聲愈發(fā)清晰，潺潺湲湲，盈滿了耳朵。這聲音不再是白日的低語，而是一種豐沛的、歡悅的流淌，像是水行于地，自有它的節(jié)奏與力量。

《詩經(jīng)》里說“宛在水中央”。而我，踏在這光影粼粼的路面上，仿佛真的踩進了微光瀲滟的水中。虛實交錯間，一時叫人恍惚。光與影在地上織著、流著，與耳畔的水聲一應(yīng)一和，四周的靜謐，反而更深了。

不知什么時候，烏云悄悄散盡，夜空露出它最干凈的樣子。星星一顆一顆亮起來，漸漸匯成一條朦朧的光帶——那是銀河，清淺地橫亙于天際，仿佛真有跡可循。

天上是亙古的星河，地上是流動的光河，耳邊是不息的水聲。這一刻，清溪的夜，美得像一個清醒的夢。

這條漫步道，像是某種溫柔的隱喻。保護與發(fā)展，傳統(tǒng)與未來，在這里并不沖突，它們就像腳下的光與水，交融著、共生著。曾經(jīng)的亂砍濫伐、毒魚電魚，早已被村規(guī)民約所禁止；如今只剩下“靈秀清溪”的豆香、悠然來去的河魚，和這條如詩般流淌著光與夢的綠道。

走到盡頭回望，那片流動的光暈在星空下蜿蜒，宛如清溪另一條溫柔的支流。這溪水啊，白日以清澈滋養(yǎng)萬物，雨后以歡歌洗滌塵慮，深夜則與星河共舞，撫慰人心。它從武夷山國家公園的腹地而來，帶著原始的純凈；流過古街、工坊、茶舍，染了人間煙火的暖意；最后，流進漫步道的光影里，流進每個過客的心中，匯成一股清澈而堅定的力量。

村口老樹依舊掩映著溪流，標記著早已逝去的碼頭。那座守在河灣上的天妃宮，仍在星空下，護著這一方水土。此行雖在秋天，我卻已開始期待它的春夏秋冬。而這雨后的星夜清溪，無疑是四季饋贈中最清寂、也最靈動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