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延平走出的鄭成功（資料圖片）

延平延壽樓前立有“延平王軍政生涯起點”勒石

隆武二年（1646年），南明隆武帝駐蹕延平。不到22周歲的南京太學生鄭成功，因清軍入侵輟學回閩后即隨隆武帝來到延平，正式開啟了他一生波瀾壯闊的軍政生涯。鄭成功及時向隆武帝提出了“據(jù)險控扼、揀將進取、航船合攻、通洋裕國”的條陳（史稱延平條陳）。據(jù)史書記載，隆武帝聽后大為贊賞，嘆曰：“骍角也！”并封鄭成功為忠孝伯，賜他上方劍，可行使便宜行事之權，掛招討大將軍印。如此禮遇，足見隆武帝對條陳的肯定和對鄭成功的倚重。

后人對“延平條陳”多有高度評價。筆者每每讀之，都頗有心得。其遠見卓識，非一兩遍就能識透。自謂：常學常新、常思常新、常悟常新。筆者在細細研讀前人見識的基礎上，也微微探出了個人的些許心得，今天權作拋磚之舉。

平生所學的智慧結晶

延平條陳是鄭成功棄文從武、從戎延平的第一項杰作。不少人疑問，鄭成功之前不過是一介太學生，他哪來的經(jīng)驗與智慧，能提出讓隆武帝以為骍角、奉為奇策的條陳？回顧鄭成功的出身與成長經(jīng)歷，可以發(fā)現(xiàn)鄭成功初出茅廬就顯雄才大略，一到人前便是青年才俊，絕不是偶然的。鄭成功的延平條陳也絕不是紙上談兵。

從先天看，鄭成功天資稟賦，本身就擁有一般人不可比擬的非凡天賦。鄭成功在小時候就展現(xiàn)出了多方面的天賦。據(jù)傳說，鄭成功六歲就能夠背誦四書五經(jīng)，與長輩和生人交談都能沉穩(wěn)斯文地表達自己的見解看法；在習武方面，他悟力強、領悟快，對拳腳、刀槍的運用都有如神助；在商業(yè)方面，他精于術算，常常給父親以不同常人的建議?？梢?，他自小就顯示出與眾不同的精神氣質(zhì)。

從后天看，他從小酷愛讀書，又喜歡練武，文武兼修，在青少年時代就已經(jīng)練就了文武雙全的本領。他的這些才華，當然跟他的家庭身世、教育背景、生活閱歷、游學經(jīng)歷等密切相關。他自小父親不在身旁，培養(yǎng)了自強自立的性格；由于身在異國他鄉(xiāng)，自小就感受了多元文化的熏陶；他來自于武裝海商集團的家庭，從小目染了武裝斗爭、爾虞我詐、海洋貿(mào)易等等，對戰(zhàn)爭、對商業(yè)、對海洋并不陌生，甚至對里面的道道還很在行；他從小接受儒家教育，14歲中秀才，飽讀經(jīng)書，深受儒家的忠君愛國思想影響；他20歲入南京國子監(jiān)，師從當時的江浙大儒錢謙益。一般人一輩子都無法經(jīng)歷的，他在青年時代，甚至在少年時代都經(jīng)歷了。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加上他天生聰慧，自小就有忠君報國的思想和拯救黎民的情懷，平時又有所思、有所想，加上知識的積累和閱歷的累積，因此，機會一來，他的智慧就如泉水般洶涌而出。

立足長遠的救國方略

“延平條陳”的提出，正處于滿清鐵騎兵指浙贛，大軍壓閩之際。條陳的內(nèi)容，看似只是立足于閩西北的抗清御敵和階段性、局部性的御敵之策。其實不然，鄭成功提出延平條陳時，是深刻領悟隆武帝當時內(nèi)心的彷徨和迷惘，也深刻理解隆武帝想收復失地、恢復明朝的壯志。因此，他的條陳肯定是站在隆武帝的角度提出的，是著眼于全國范圍、立足于恢復明朝、匡復明室政權考慮的，是在全面正確分析敵我雙方力量、敵我雙方特點、敵我雙方優(yōu)劣的基礎上提出的，而不是一時一地的權宜之計，是系統(tǒng)且全面的救國方略。

首先，“據(jù)險控扼”并不是僅指扼守好當時閩浙贛邊境的眾多關隘。大敵當前，優(yōu)先守護好關隘固然是御敵守土最重要最緊迫的事。從更寬廣的視野來說，無論是山區(qū)還是平原或者是海洋，都有“險”和“扼”的問題，都要優(yōu)先“據(jù)”和“控”，這樣才能占據(jù)有利地形、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和掌握戰(zhàn)略主動。因此，“據(jù)險控扼”其實是搶占戰(zhàn)略要地，控制戰(zhàn)略要道的軍事謀略。鄭成功退守東南后，很快就占據(jù)了廈、金作為根據(jù)地就是一個很好的“據(jù)險控扼”范例。

其次，“揀將進取”并不是簡單地選好人、用好人的問題。當然，選好人用好人這是基礎。鄭成功深知“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的道理，他并不滿足于在現(xiàn)有的基礎上選好人、用好人，而是將目光投向外面，投向漳泉，積極引進優(yōu)秀人才，把優(yōu)秀人才放在最重要的崗位。比如，早在隆武二年六月，他受皇帝之命就“親到漳泉精募兵將”。同時，他還非常重視鼓勵、激勵將士積極進取，既教育將士要忠君報國愛民，又關心體恤將士生活待遇，努力打造將優(yōu)兵勇的隊伍。例如，隆武二年四月“國姓成功請給新到官兵月餉，上令于邵武近處另給，該部即行文去?！庇秩?，1653年，永歷帝欲冊封鄭成功為“延平王”，鄭成功為激勵部隊婉拒了封王，并要求先封賞他的部將。鄭成功的這些措施和做法，有力提升了部隊的戰(zhàn)斗力。

再次，“航船合攻”，鄭成功在延平大洲島練兵，組建了水師。鄭成功從小與大海結緣，深知水上作戰(zhàn)是滿清軍隊的短板，可以 “以己之長，攻敵之短”。他認為，大力發(fā)展水師從眼前來說，可以配合陸師防守閩浙贛邊關，進可攻，退可守，靈活機動。從長遠看，北伐中原、收復失地，最終還是要依靠水陸并進、航船合攻。特別是水師，可以從大海直插南京，直插北京，通過“大迂回、大包抄”，可以一舉直搗黃龍。鄭成功與隆武帝在延平分兵救國，“密遁一旅于金廈”，應該在分兵時就與隆武帝商量好的，即隆武帝到江西、湖南、云南等地組織強大的陸師，從陸地進行北伐。而鄭成功則到東南沿海組建強大的水師，從海上進行北伐，實行“航船合攻”，水陸并舉，從而實現(xiàn)北伐中原、收復失地、匡復明室目標。可惜隆武帝未達目的身已先亡，留下了歷史遺憾！后來鄭成功組織三次北伐，就是依靠強大水師采取“大迂回、大包抄”策略，直搗南京的。所以“航船合攻”是富有深意和遠見的軍事戰(zhàn)略。

第四，人們普遍認為“通洋裕國”的基本含義是擴征兵餉，開源增收的舉措。鄭成功生于海、長于海，他深知海洋蘊藏著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所謂的“無海則無家”就是他們家經(jīng)略海洋的真實寫照。因此，他提出通洋裕國條陳，表面上看，是主張重視海洋，開辟海上貿(mào)易，拓展財稅兵餉征收渠道，滿足擴軍強軍需要，這也符合當時的情景，也有利于破解當時隆武朝的困境。但更重要的是，經(jīng)營好海洋，也可以為閩西北抗清運動萬一失敗后留下一條退路。這是有深謀遠慮的策略。后來的形勢發(fā)展，以及后來鄭成功獨樹一幟的東南抗清活動無不印證了鄭成功這一條陳的科學性和預見性。只可惜隆武帝因種種原因不能很好地踐行“延平條陳”，否則歷史將完全可能是另一番景象。

“通洋裕國”或許還有更深的意涵，即：要是哪一天反清復明勝利了，就主張國家要放開海禁，大力發(fā)展海洋經(jīng)濟，大膽與外國交流合作，這樣就真正做到“裕國”了。

超越時代的思想光輝

鄭成功戎馬一生可歌可泣。他之所以能取得讓世人景仰不已的偉業(yè)，筆者以為，很重要的是他具備了超越時代、超越常人的思想和遠見。延平條陳就充分體現(xiàn)了這些思想和遠見。具體表現(xiàn)為：

一是政治強軍思想。鄭成功軍隊為什么能堅持抗清幾十年？筆者以為，這跟他的政治強軍思想很有關系。他的“揀將進取”條陳就蘊含了這一思想。按現(xiàn)在的話說，“揀將進取”就是挑選德才兼?zhèn)鋵㈩I，培養(yǎng)將士積極進取的精神。德才兼?zhèn)?，在當時來說就是忠君報國愛民，做到“武將不怕死，文官不貪財”。據(jù)許多歷史記載，鄭成功在打造自己軍隊的時候，就反復強調(diào)反清復明，把忠于明朝作為軍隊的精神支柱，把恢復明朝作為軍隊的奮斗目標。他移師廈、金后，繼續(xù)使用“隆武”年號，他的軍隊始終飄揚著明朝的“招討大將軍”旗幟，以示抗戰(zhàn)到底的決心！幾十年來，面對敵人的種種誘惑，他和他的軍隊始終忠心不渝、矢志不移，就是他政治強軍思想的結果。連康熙皇帝都為之贊嘆：四鎮(zhèn)多二心，兩島屯師，敢向東南爭半壁；諸王無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

二是聯(lián)合作戰(zhàn)思想。明朝后期因?qū)嵭泻＝?，水師建設滯后、水師觀念淡薄。因此，在抗清復明時所有人都致力于陸師建設的時候，鄭成功大膽提出“航船合攻”策略，主張水陸并舉，水陸配合，聯(lián)合作戰(zhàn)，這無疑給隆武朝擘畫了一種抗清復明新模式。水師是清軍的弱項和短板。而水師可以通過江海，遠距離直插金陵、京師，組織得好可以起到出其不易的效果。這是一種很有遠見的軍事戰(zhàn)略思想。

三是海洋國土思想。早在隆武二年，在大家的思想還停留在堅持在陸地組織抗清，完全沒有海洋概念的時候，鄭成功就提出了“通洋裕國”的觀點，體現(xiàn)了鄭成功具有超前的眼界和非凡的戰(zhàn)略思維。在明清兩朝都實行“海禁”和“閉關鎖國”政策時，要“通洋”就必須掌握海洋?！巴ㄑ笤逼渲械膽兄x就是要控制海洋、占領海島，向海洋發(fā)展，建立在陸地喪失后以海洋海島為可靠的根據(jù)地。也就是說，在300多年前，鄭成功就樹立了“海洋也是國土”的思想，后來鄭成功成功實現(xiàn)“驅(qū)荷復臺”就是踐行這一思想的成果。

四是海洋經(jīng)濟思想。據(jù)李厚恩在《鄭成功前傳》里記述，隆武帝曾問鄭成功，如果全面抗清局面形成，以全閩之財也不足供應大兵一半，如此兵餉何處得來？鄭成功說，閩省素稱“八山一水一分田”，欲養(yǎng)大兵，財力不足，然閩海四通八達，自古與日本、呂宋、暹羅、錫蘭等國互通有無，興販之利，動輒億萬，養(yǎng)兵之費可以依賴。鄭成功這種“把海洋當陸地耕”，“向海洋要錢”的思想，體現(xiàn)了他具有領先時代、超越常人的不凡眼界，對現(xiàn)在我們大力發(fā)展海洋經(jīng)濟都有借鑒意義。

五是對外開放思想?！巴ㄑ笤?，其實質(zhì)就是對外開放思想，就是要取消“海禁”、取消“閉關鎖國”、取消“抑商重農(nóng)”政策，實行全面開放。鄭成功深知，只有對外開放，與外國特別是與先進發(fā)達國家全面融合、相互借鑒學習他們的先進文化、先進技術，加強雙方的商業(yè)貿(mào)易、互通有無取長補短，才能真正實現(xiàn)裕國富民強軍。

（作者系南平市鄭成功研究會會長）

作者：□陳崇榮